在許飛羽和裴寒忙於潛入文江中學收集信息的時候, 楚郁也沒有閑著。

他分兩次從日常對策部和學校那裏，分別要來了兩批監控錄像。當然，對方肯提供給他的, 必定都是篩選過覺得沒有問題的那部分。

可有楚郁這樣厲害的搜查官在，他們眼中的“沒有問題”, 並不是真的沒有問題，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聯系的, 真要清理的一點痕跡都沒有，難度比那些人想象中還要大。

楚郁翻完案發當天的所有監控, 硬是結合當日幾人的行動路線和建築位置，從地面的影子等極其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些是那五人追著崔辰而非相反的證據。

但這依舊不夠。

不過楚郁倒是不著急, 反倒指著自己翻監控時的一個意外發現道：“這個教室的位置，在事發當時應該能看到那個天臺。”

許飛羽跟裴寒這兩天跑了不少地方, 聞言回憶了一下, “好像是一間不太常用的理化實驗室？”

楚郁點了點頭，他當然也調查過，比許飛羽知道的還要具體, “而且, 在案發當時, 也並沒有班級在那裏上課。”

然而他話音一轉，“但我從其他監控中發現, 其實是有學生在那個時間進了理化教室的, 並且很有可能用終端錄下了事情的經過。”

楚郁指出來的那一段監控, 其實並沒有直接拍到人，不然對方早就被日常對策部和校方發現了。錄像拍到的是半開的窗戶上映出來的一個人影, 不太能分辨得清面容, 但大概看得出是個穿著校服的短發男孩。

他明顯是看見了另一棟比較低的教學樓天臺上發生的事情, 並且很害怕，只躲在窗簾後不停地探頭探腦，最後那個姿勢，確實是在用終端偷偷拍攝的樣子。

而且根據監控上顯示的時間，他應該拍到了崔辰臨死前幾人發生沖突的情況。直到崔辰墜樓死亡，這個學生被嚇了一跳，猛然縮了回去，窗戶上的人影便再也沒有出現。

“我查了一下當天的課表，最後一次使用這間理化教室的是一年級A班，這個拍下了事情經過的學生，也最有可能是這個班級的孩子。”回去拿拉下的東西之類的理由都說得過去。

至於這個學生明明掌握有最關鍵的證據，卻為什麽不拿出來的原因……文江市日常對策部的態度，不，應該更早一點，校長老師們平日裏對曹瑜那些人的包庇縱容、諂媚討好，就已經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猶豫。

直到後來，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其他證據被毀得一幹二凈，而社會新聞上討伐寄生者、鼓吹普通人也可以戰勝寄生者的呼聲高漲，一個十多歲的初中生，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拿出跟所有人心意都相反的證據，實在是太考驗一個人的勇氣了。

不說這個，現實一點考慮，他應該把證據交給誰？滿口胡話做偽證的老師、校長？要求孩子明哲保身的家長？受到毆打和脅迫，自己都無法開口說真話的受害著家屬崔家？幫助罪犯毀滅證據的文江市日常對策部？還是樂得清靜早早就甩手不管的文江市特殊對策部？

甚至於突然跑來覆查此案的楚郁他們，在這些孩子們眼中，病的病，小的小，既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心想查清案子，也不知道他們拿證據以後有沒有本事和那些權貴掰腕子，要不要冒險相信他們？

而且，一旦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交出證據，無論崔辰的死能不能翻案，他自己都會面臨巨大的壓力。

老師、校長、家長、日常對策部的相關負責人，還有曹瑜那幾家人在整個文江市的影響力……樁樁件件，就算考慮得不齊全，只想到一部分，也會望而生畏。

是以現在，楚郁看著在文江中學裏混了好幾日的許飛羽和裴寒，交代兩人：“我需要你們把他找出來，並且說服他拿出手裏的證據……”

聽聞此言，裴寒露出了回憶的神色，許飛羽也若有所思，然後應下了這個任務：“好，我們去找他。”

再次回到文江中學，許飛羽和裴寒的主要行動方向已經不是探聽消息了，而是把重點放在了一年級A班的學生身上，思考誰最有可能是那個握有證據的學生。

今天是在植物園開展的勞動課，許飛羽跟裴寒又混進了學生裏面，觀察著A班的那些孩子，一個班近五十個人，男生有二十多個，要說誰最可疑……

就在這時，同樣在植物園裏上勞動課的B班學生丁嬙走了過來，在許飛羽身邊蹲下，眼睛卻不看他，只盯著面前支架上微微泛紅的番茄，語出驚人：“你們……根本就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我去A班問過了，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林羽的學生，他們說你們是B班的。”可對B班帥哥如數家珍的丁嬙還能不知道自己班裏有沒有這個人嗎？

若說是搞錯了，是其他班的……至少今天，在植物園裏上勞動課的就只有A班和B班，這兩個人到底是哪兒來的？

而許飛羽跟裴寒自己也知道，只要學生中有人非要問出他們的身份，他倆肯定露餡兒。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到了現在，該問的都問清楚了，身份暴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對於這倆冒充自己同學的少年表現得如此淡定，丁嬙也沒覺得多意外，畢竟，按照她的猜想：“你們是來調查崔辰和曹瑜他們的事情吧？”

這兩天許飛羽跟裴寒多次挑起這方面的話題，只要多留心一下，就能猜出他們的目的所在。

而恰巧，丁嬙曾經還單方面見過一眼跟著楚郁來調查案件的許飛羽和裴寒，只是離得遠，僅知道是兩個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這點還讓當時的她心裏一陣兒驚奇。

她本該更早想到的，不過是被這張臉……丁嬙終於忍不住再次偷偷打量了一下許飛羽，心裏又是被耍的氣憤羞惱，又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悵惘。

她扭過頭，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後還是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一件事：“你們剛剛是在看A班的人？”

“如果真跟A班有關的話，你們可以關註一下陳斯，他以前也被曹瑜那幾個欺負過，而且，崔辰剛出事那兩天，他看起來特別慌張。”

丁嬙認識的A班人不多，但因為她和陳斯家離得比較近，還做過幾年小學同學，所以才比較熟悉。

半個多月前陳斯那惶惶然如驚弓之鳥的樣子，要不是案子的兇手很明確，丁嬙都要以為人是他殺的。

現在看來，陳斯沒殺人，但很可能知道些什麽，所以才那麽害怕。

嘖，丁嬙想，要是她，才不把秘密捂在自己一個人手裏，真有什麽不好，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兒？早點扔給該管這些的人早解脫，哪兒還用得著擔驚受怕、夜不能寐？

能想出冒充學生這種方法來調查案件的人，在丁嬙看來應該是真心想要查清事實真相，而非走過場糊弄誰，勉強可以信賴——並不是因為許飛羽跟裴寒都長得好看得她青眼的緣故。

等從丁嬙這裏得到提示，這兩天跟不少學生都混熟了的許飛羽也想起了這位陳斯同學。

他第一次跟A班的學生搭話，討論起崔辰的事情，就是這個叫陳斯的說話前比其他人都緊張，看過四周確定沒有老師才肯發表意見。

也就是他，似乎十分糾結於崔辰如果不是寄生者，是不是就不會落得這樣有冤無處申的下場？

原本他在許飛羽心裏的可疑度就比較高，有了丁嬙的話佐證，陳斯就是那個拍了視頻的人可能性就更大了。

這一次，許飛羽跟裴寒仔細打量了陳斯的身高體型……雖說錄像裏玻璃窗上的影子十分模糊，但跟陳斯這麽對比著看，確實又是能對上的。

兩人跟丁嬙道謝告別，然後就盯上了戴著厚厚眼鏡，看起來蒼白消瘦，精神也不太好的陳斯。

裴寒想起之前楚郁的話，眉心微蹙：“既然他之前都沒有把證據拿出來，我們怎麽才能說服對方……”

“根本用不著說服對方。”許飛羽一點也不擔心，胸有成竹地道，“你想想，丁嬙剛剛說，陳斯以前也被曹瑜那幾個人欺負過，既然如此，他天然就會對崔辰抱有同情，肯定更希望那幾被包庇的施暴者得到懲罰……”

“而且，他錄下這段視頻的動機，本來就是想要保留那些人的罪證，告他們一狀吧？”

只是沒想到，後來居然變成了一樁命案；更沒想到的是，崔辰竟然是寄生者，把事情變得更加覆雜。

而文江市的日常對策部和曹瑜那些人家勾結，毀滅證據、威脅受害者家屬、統一證人口徑、利用普通人對寄生者的恐懼煽動輿論……最後硬生生把受害者變成了施暴者，把兇手變成英雄。

看似荒唐，但真讓他們做成了，卻只讓人覺得可怕，陳斯肯定也是怕了，才遲遲不敢把證據拿出來。

“陳斯在害怕作證的後果，而我們，只要打消他的疑慮就好。”許飛羽說。

裴寒的第一反應是：“我們保護他？”

許飛羽看著自己的搭檔，裴寒的生存環境不能說好，但比起外面的世界，也能說得上一句單純了，才會養出他這樣的性子。

許飛羽搖了搖手指，“不，只要不讓他暴露就可以了。”

於是許飛羽和裴寒找上陳斯，果然，看他的神色，肯定跟丁嬙一樣，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許飛羽之前聽丁嬙說她跟A班的人問起過自己，就猜到被她詢問的人很可能就是比較熟悉的陳斯。而丁嬙知道他們的學生身份是假的，陳斯很可能也已經知道了。

某種程度上，心中有“鬼”的他，應該會比丁嬙更快意識到許飛羽和裴寒的身份和目的。說不定，丁嬙主動來提示他們，都有陳斯自己的意思在裏面。

許飛羽並未直接提起視頻錄像的事情，三人非常自然地一起結伴去了衛生間，這種地方是絕對沒有監控的。

即使如此，許飛羽也只是把一張寫了郵箱地址的紙巾遞給陳斯，笑著道：“你是沒有帶紙嗎，用我的好了。”

等陳斯有些猶豫地接過，許飛羽才繼續說，“不知道你有沒有玩過漂流瓶呢，把自己的心事放進去，發給別人，但除了你們倆，再也不會有別人知道這件事的那種？”

說完，許飛羽就跟裴寒一起離開了。

而當晚，許飛羽的個人郵箱中，果然收到了一份壓縮打包好的視頻文件。

證據的最後一塊拼圖，集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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